提问

亲历者眼中的乡镇计生三十年

大律师网 2015-11-05    人已阅读
导读:计划生育作为基本国策,执行30年了,成绩有目共睹。关于“一票否决”也执行30年了,并且现在还在继续执行着。
  计划生育作为基本国策,执行30年了,成绩有目共睹。关于“一票否决”也执行30年了,并且现在还在继续执行着。所谓“一票否决”,就是指如果计划生育工作出了问题,你这个单位这个部门其它工作搞得再好,也没用。提拔啊,评先评优啊,年终奖金啊,集体个人都没份。

  一、

  我在乡镇工作期间,有一年我乡的计划生育工作就搞砸了。在全县的年终检查中,排名倒数第一,书记、乡长被降为副书记、副乡长,主持工作。并说若下一次还排名靠后,将就地免职。在全县三级干部会上,又是通报批评,又是表态发言,写保证,一时弄得下不来台。

  这还了得?关乎到摘帽子的事,谁不在意?在全乡计划生育工作紧急会议上,书记、乡长发了威,批评大家不努力,最后说:“我乡的计划生育工作要迎头赶上,知耻而后勇!否则上面要砸我们的锅,我们先砸了你们的碗!”

  从此我乡的计划生育工作就被放到了“重中之重”的位置。首先从人员抓起。乡政府把年轻的乡会计抽出来担任计生站站长,计生站人员从5人增加到13人,人员由站长随便挑。除了3个孕检女医生外,剩下的全是清一色的棒小伙。在乡财政极其困难的情况下,筹集资金让计生站接回来一辆"金旋风"吉普车,同时配备4辆摩托车。

  这些年轻人开着吉普、驾着摩托呼呼生风,下到村里不管是抓对象、罚超生款,还是追逃跑户,急风暴雨,电闪雷鸣。于是社会上都传说,提起乡计生站,腿肚子都转筋。

  计生站调整加强后,首先拔了一个钉子。话说毛洞沟垴住着一个独居户,男的名叫王小把,夫妇俩生了5个女孩,还不罢休。前几任主抓计生的领导都不敢惹他,他土炕根放着一门土炮,扬言谁去叫他他打谁。村组干部也不敢惹他。夫妇俩就以每年一个的速度生孩子,不生出男孩决不罢休。

  新任计生站站长经多方侦察,决定突然袭击,拔掉这个硬头货。

  一天夜里,计生站人员全体出动,摸到王小把的山墙头,四面包围。几个人上前,一脚踹开王小把的门,七、八支手电筒同时射到王小把的脸上,刺得他根本无暇取土炮。十几个人推推搡搡把王小把夫妇押到乡计生站,把男的叫到一边商量事,消磨时间,把女的弄到手术室,几个人按住很快给她结了扎,那女人杀猪一般地嚎叫。

  手术做完后,计生站人说:“回吧,这下你可以走了,再不找你了。”

  二、

  那时的计划生育检查,县里一季度一次,一年四次;市里半年一次,一年两次;还有省里每年要抽查一次。各种检查之后,都要排名次。排在后面的,自然要吃"家使",因此每次检查,乡里都是倾全乡之力,想尽各种办法应对。

  市上半年计划生育检查从4月中旬就开始做准备,先是派人到市里刺探消息,这次检查抽查哪个村,由谁带队,接着是开领导班子会、乡包村干部会、村组干部会,研究各项应付措施。乡里成立了领导小组,总指挥由书记、乡长担任,车辆、人员统一调配。办公室一人守着电话,寸步不能离,此外还成立了后勤组、联络组、陪调组、接待组。

  大会小会开了6个,市计划生育检查组终于来了。上面发下来的检查方案规定,不准喝酒、不准收钱。检查组一共10人,分为5个小组,我和计生站小刘负责陪调去毛岭村那个组。乡里提前准备了10个红包,每个红包里面是500元钱。听说有的富裕县,一次检查要花几十万,我乡是个穷乡,但也得想法表示一下。

  红包的事,只在班子会上研究,下面的职工一般不让知道,红包由负责陪调的班子成员掌握。书记、乡长前两天就到县里和检查组套近乎去了。其实经过多年的努力,计划生育工作本身没有多少问题,检查组总在资料上找毛病。他们要找岔子,总是能找下的,你也没办法,只有破财消灾。

  我和小刘负责毛岭这一组,我俩紧紧地跟在检查组人员屁股后面,瞅机会把红包送上。眼见那个女检查人员上厕所了,我赶忙跟了上去,把红包塞到那女的手里,她没有推辞就接住了。临到那个老一点的男组长时,我给他一个红包。检查完了,准备和大部队会合时,那男的说:“再给一个吧,还有我们那个谁没有来。”意思是让他给这个人捎一个。

  这让我十分为难,开会时,计生站只给了我两个红包,现在他再要一个,我去哪儿再给他找一个?没办法,我让小刘盯着他,赶快跑到村室,给书记汇报。书记说:“妈那个B哩,多少钱都扔了,哪在乎这一点?再给他舅子货弄一个吧,不要因小失大。”就让站长又给包了一个。我把红包塞到那个男组长手里时,他眉开眼笑,连说:“没问题,没问题。”

  我望着那张油光光的脸,真想扇他一个耳光子,但脸上还得陪笑说:“全靠你了。”后来据说,大组长一共要了3个红包。

  这些人都是从各县临时抽出来的,反正一捶子买卖,收了红包下次不一定还来这里不来了,就没有什么顾忌。

  午饭,一桌上了16个菜,喝了8瓶剑南春,每人早上发两盒红塔山,有的人还再要两盒。走时还有人把没喝完的酒也要带上,书记、乡长微笑奉陪。饭桌上,检查组的人喝得不成样,一个小司机和我握了3次手。检查组组长连说:“没事,没事,我敢打包票。”但书记、乡长还是不放心,检查组前脚走,书记、乡长坐上车追屁股撵回去,看有什么问题还要当场消化。

  几个月后,市下半年计划生育检查又开始了。乡政府专门召开了一个计生站全体人员、包村干部、班子成员参加的会议,计生站站长进行详细安排。

  他说:“公路沿线这6个村最有可能检查到。王家店的情况比较特殊,二组的李学社、王麦子夫妇有一个计划外二胎出生。春上结扎,罚款也已执行,属出生漏报,需要让他配合,作一胎上环处理,不能让检查组见小孩。同时要注意周围邻居走漏消息;六组王来英,新婚对象,已发准生证,但她肚子上有妊娠纹,她丈夫也不知道,此种情况最好不让检查组见面。若非要见面,就推说计生指导站手续没办对;三组、四组砖厂的流动人口,流入的没有办证的,今天通知他们,让他们统统离开我乡境内……”

  站长讲完,乡长又做了四点强调:“一、大家思想上要高度重视。二、各村存在的问题,要通通处理完善,需要采取什么措施就采取什么措施。三、对所包村计划生育情况再掌握一遍。四、这几天没有特殊情况,人员一律不准请假,保证工作时间。”

  县里也开了专题会议,主管计生的县委副书记在会上讲:“这次市计生检查,方案上要求很严,说是检查组到地方,若招待喝酒扣你9分,跳舞扣20分,但这是书面上的,实际上该怎么招待还要怎么招待。这次检查,是各县、市、区之间互相查,就是让你狗咬狗,最后再由市计生委打分。市计生委是光收礼,不得罪人。各乡镇思路一定要清。咱县放出口风,声称要全市争第一,人家其他县、市都是吃红薯的?所以说大家一定要清楚。检查结束后,立即封卷,送保密室。说的很严,但都有空子可钻。同志们,在接待问题上,菜要上,酒也要上,并且档次一定要高。这计生检查是一次比一次要求严,一次比一次规定细,一次比一次花钱多啊!”

  11月16日,市下半年计划生育检查组来了。书记、乡长到邻乡把检查组接来,这次抽住的是刘家营村。我和另一副乡长陪调其中一个小组,我俩一步不拉地跟着他们。但检查组人走着走着就钻进小巷子,想甩掉我俩,或者不按规律乱跑,到住户家里刨根问底。他们就是要鸡蛋里面挑骨头,意思是让你“上货”。

  乡里早有准备,我寻个机会,瞅人不见,把红包塞给那个叫陈仪的女组员手里。接下来的情况,就好了些。中午陪他们喝酒,我也喝多了,头有点晕,倒在餐馆房中就睡着了。直到晚上才检查完。检查组前面走,书记和乡长又追回县城。在县城梨园酒家又请检查组吃饭,山珍海味摆了满满一桌子。可惜个个肚饱肠满,什么也塞不进去了。三桌花了5000多块。

  三、

  乡里不光要应对上边的计生检查,还有乡内部也不时出现“杂音”。这天散会后,书记把一封匿名信让我看,上面是反映计生站问题的一段顺口溜:

  XX乡,计生站,

  一年罚款几十万。

  私设监狱关人犯,

  一年四季不断线。

  最长长达四月半,

  短的也有十几天,

  计划生育是国策,

  政策没有啥界线。

  侵犯人权太歹毒,

  群众敢怒不敢言。

  盼望上级来查看,

  黎民百姓尽欢颜。

  下面列举了一些详尽事实:

  XX村有一个叫陈中军的,计划外生育二胎,由于家里穷,交不出罚款,被关押长达四个月,腊月二十六了,家人才从亲戚处借来1800元,把他赎出去。

  牟庄有一个小婴儿,生下来才几个月,就和母亲一起“坐牢”。

  还有金线沟一家,母亲有病,就把她不到20岁的女儿抓来关押,2月25日一直关到3月23日,还没有放人的迹象。

  书记问:“你给咱猜猜谁写的?”我说:“猜不出来。”书记说:“县信访办把匿名信转回来,我相信这都是事实。计生站经不起查,敢查起来问题多着哩。但咱还得保计生站,不是保他站长,而是保咱们乡啊。”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。

  计生站一年罚款几十万,吃,喝,送,没钱就抓人。该罚两千的,他可以罚四千,该罚五千的,找人说说话,送送礼,也可以一分不罚。

  计生站三层楼,在三楼中间有一间房子,常年关押计划生育违犯户。三楼偏僻,一般情况外人走不到哪里。夏天三楼象火炉一样,人在里面热的要死,冬天里面又冻透了。这年头,计划生育最重要的手段便是罚款。你违犯了,只要交钱就没事。没钱就抓人,抓起来就硬一关,关到你交钱为止。

  12月,接县通知,省计生抽查又开始了。这个抽查,不一定抽住谁,但所有乡镇都要准备。抽不住你,是你幸运,抽住了,就是百分之百,代表全县。于是,高度重视,召开会议,抽调人员,摆兵布阵,如临大敌,并叫嚣“要人给人,要钱给钱”,只求平安顺利通过。

  很不幸,这次抽中了我乡。组长是个体态丰腴、笑容甜美的半老徐娘。徐娘很和蔼,也很神秘,都到我乡地盘上了,还不透露具体抽住哪个村。她只让主管计生的副乡长坐到她车上带路。于是检查组的车在前面跑,乡政府的车在后面追,浩浩荡荡一大群,在蜿蜒的山路上狂奔。她们怕追上,我们怕追不上,一车过后百车吼的盛况,使人心惊肉跳,我真怕一个不小心掉下深沟,就此over了。

  车队最后开到天池村停住了。这是距离乡政府最远的一个大村,人口居住分散,情况有点复杂。46个育令妇女,要求个个见面。村组干部负责叫人,检查组不让乡政府人员在场。我们只好死乞白赖地跟在人家屁股后面,想方设法套近乎。经过一整天认真细致的抽查,入户率达到百分之百。最后顺利过关。

  事后县计生委的简报上写到:“X年X月X日,省计划生育抽查组对我县XX乡计划生育工作进行了抽查。经过认真查阅资料,进村入户实地抽查,没有发现一例计划外生育。省计划生育抽查组对该乡的计划生育工作表示满意……”

  至于背后的故事,只有书记、乡长知道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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